皇帝的侍卫们大多被冲散了,有两个侍卫就在她眼前被马群踩得成了血糊糊的肉泥。
她便是再不懂军事,看到这种景象也觉得“兵败如山倒”这个词大概就是形容眼前发生的一切。
“出什么事了?”自己最后便是记得被皇帝捉奸在床,自己给吓昏过去了。
怎么现在突然大军崩溃了,难道是开始和南朝打仗了?是不是被打败了?难道被打败了?
“有贼人作乱!休再啰嗦!”耶律延喜少有的厉声喝斥。阿思翰鲁朵骑军不愧是耶律洪基最亲信的亲军,便是在这等惊吓溃乱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试图控制住自己的马匹。而耶律洪基身边还有千余骑精兵努力控制住了局势,护卫着皇帝等人试图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但是遍地都是狂奔的惊马和混乱的人群,还有可怕的火光,已经没人分得清东西南北。这千余人只好守在一处石崖之下,这个地形比较易守难攻,外围是一串鹿角,崖下乃是一处粮寨,侍卫们在核心紧紧围着三人,外面是翰鲁朵甲士,用盾牌为阵张弓搭箭对着外面,凡是失控向他们冲来的马群,都是毫不留情的一阵箭雨撂倒。
很快他们阵前便人马死尸累累。
核心三人在阵内气喘吁吁,耶律延喜脸色发白,眼神之中有着按耐不住的恐惧。偷眼去看他的爷爷耶律洪基,却见这位大辽皇帝也是铁青着脸,惊魂稍定且一筹莫展。
耶律洪基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这些贼人难道会使妖法?这是什么神通神力?这等神威,是天上的雷公降世了吗?
他确信自己永远忘不了这恐怖的霹雳炸雷之声。
就在耶律南仙的大帐被烈火点燃之后,他的御帐翰鲁朵骑兵也几乎在同时发起了反扑,数不清的骑兵形成了战马的海洋,在密密麻麻的灯火之中,能看到黑压压的骑影一望无际,直到天边尽头,直接形成十几里的一张大翼,向贼人席卷而去。
他确信这将会是最后一击。不论贼人如何了得,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数以万计的精锐骑兵的抄袭,他最信赖的御帐亲军们从不会让他失望,他们会为他解决掉这些贼人。
但是接下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甚至忆不起来是如何发生的,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天塌地陷了。
遍地都是可怕的炸雷霹雳,人群中突然迸发的强烈火光撕裂夜空,人马残体被火焰和爆风抛向空中,好像碎裂的稻草人一样落下。大爆炸燃出的火光和黑烟白烟直冲霄汉,被炸裂的人群溃散奔逃,然后就是一片火海。整个平原似乎都被这可怕的霹雳雷火点燃了,到处都是火海,到处都是地震。
数以万计的受惊战马便脱缰发狂了,在那片域里没人能控制得住座下的战马,所有的马都开始疯狂乱跑。甚至他都还没从那惊恐的震撼之中反应过来,他眼前所有的军队都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
在这种情况下,耶律洪基明白他的军队数量越庞大乱起来越不容易收拾。而那些贼人们还在,他们显然受的影响肯定小的多。此刻辽军已然大乱,这些身穿辽军衣甲的贼人如果趁乱进攻,大事去矣。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突然自北面冒出来密密麻麻的雄壮骑兵,尽打辽军旗号掩杀而至,混乱一片的营地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突击,片刻之间便杀入那些惊溃的乱军之中。
这些人口中高喊奉旨护驾平乱,全都是字正腔圆的契丹语。乱军们不成组织,被冲得四散,这些不明身份的骑兵乘机冲入,直奔耶律洪基所在而来。
难道真的有乱兵哗变了?!耶律洪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绝对是正宗的契丹铁骑。这些骑兵也都是真正的辽军。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战场,来势汹汹绝对不怀好意!难道那猜不透的内部奸细真的现身了?他还真是找了个好时机!
不用他吩咐,他最精锐的翰鲁朵骑兵们纷纷策马迎战,乱箭齐发如雨,霎时对面人仰马翻倒下一排。但是对方的剽悍也非等闲,策马高速冲锋,还以乱箭,双方使用的都是契丹骑兵惯用的战术,大张两翼很快便冲在一处……************另一侧,唐云的耳朵刚刚恢复听力,但是头脑还是有些嗡嗡作响。
他没想到这虎崩炮的威力竟如此惊天动地,难怪宋朝造不出来了。若是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来,天下有何军队有何城池能当此神威?而他旁边的汉兵和党项兵也都还没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刚才的爆炸不止是炸乱了辽军,也惊乱了他们自己。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天下亲身经历过这两样武器的,只有几年前在洪德寨战场的宋军和夏军。在场的任何人都没经历过这等威力,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辽军一乱,无数战马四处狂奔,黑夜中不辨东西南北,反而将他们也冲乱了。
等他好不容易聚集起部分兵力,却见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足够了,做到这一步就够了。这时候再不离开,等辽军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就来不及了。唐云知道,这只是前戏,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正想下令撤退,却见到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人,手持大弓,正是何灌。
“你?!你怎么来了?”唐云大惊,这家伙不是放弃了此次行动了吗?由自己和云娘冒充他俩的身份引耶律和安入彀。他怎么跟来了?却见他穿着一身辽军的铠甲,手持大弓。眼睛死死盯着远方某处。
“你要做甚?还不快走!”
“那些辽兵为何呼喊护驾?莫非辽真的在此?”何灌的眼神狞猛的吓人,此时他已经不像人类,像是吃人的恶鬼。
唐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原来到底还是没放弃他的计划。
“那不过是计策而已,辽岂会真的在此?你莫非疯了?”
“辽不在此?那又是谁?”何灌的眼神犀利的好像锋芒宝剑,但凡神箭手的眼力都是非常好的,而何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黑暗之中,只凭火光,还有无数混乱人马跑来跑去,但是他那一双天生的鹰眼偏偏就看到了在一处山崖之下,被层层护卫着的身穿龙袍的大胡子契丹贵人。
那是龙袍!
虽然何灌没见过辽,但是他知道天下之有一种人可以穿龙袍!
“你休要乱来!你不要命了?!”唐云知道此刻耽误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急怒之下,便要阻止,但是恶战之下筋力疲乏还是晚了一步,何灌已经冲了出去,往前急冲数十步站定,手中闻名天下的三石大强弓张开,雕翎铁箭搭上,弓呈满月。
霎时间,森寒尖锐的庞然气势如狂飚乍起,直如鲲鹏扶摇,直上九天!何灌整个人似乎和他的弓箭完全融为一体,禽弓之术最后的大招:鲲鹏杀,已然蓄势待发。
辽贼,受死吧!
在松开弓弦的刹那,已经冲到他身后的唐云甚至产生了错觉。似乎眼前的空气都起了无形的涟漪,何灌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激的衣袍鼓荡,而他们身后的人似乎感觉到眼前引爆了一个虎崩炮,虽然无音也无形,但是那种扑面排空而来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避开了锋芒。
矢如狂飚,转瞬即逝!
唐云也不由自的转头去看这一箭有没有射中目标,这等惊世骇俗的箭法,当真举世无双!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何灌的境界竟然已经达到这等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还不快走!”唐云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何灌的衣服大吼!这次何灌没有反抗,转身便跑。
“快走!风紧扯乎!”唐云和何灌一起用党项羌语狂喊,然而已经晚了,突然之间,似乎大地都在颤抖,滚滚雷鸣自灰河两岸传来,那是无数的骑兵纵马奔驰的声音,接着便是狂风呼啸之声,万千箭矢从天而降!
************山崖下,侍卫们一阵混乱。
耶律延喜震惊的几乎魂飞天外,他从没想到过天下竟会有如此的神箭手!而今夜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哪路贼人要来刺王杀驾?而贼人当中,竟存在着这等超凡入圣的杀手。
这是凡人的手段吗?
他平日里只听说过南朝弓弩犀利,南朝的床子弩、八牛弩等奇门兵器射出的弩箭能够击铁裂石洞穿城墙,在南京他就见过多年前自南朝缴获的大床弩,那射出去的都是标枪,扎人一扎一串,但是眼前这一枝射来的绝对是普通羽箭。
但是就是这一枝普通的雕翎铁箭,之前却只是一道肉眼无法看清的狂飙,精准穿透了两名身着重甲的侍卫的身体,穿透了他们的盾牌和铠甲。甚至连大辽皇帝御用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白犀甲都给射穿了。
他看了眼前的尸体,双腿不住哆嗦。若是这一箭被自己撞上……旁边,身穿一身侍卫铠甲的耶律洪基也难掩震惊恐惧之色。
难以置信,这样的神箭手,大辽国内存在着这样的人物吗?天下间有这样的人物吗?只怕是传说中古时强极一时的匈奴、突厥中的射雕手也不过如此吧。
若非萧藏奴忠心,自己刚才和萧藏奴换了衣甲,现在这已经凉了的尸体必定是自己无疑。
这个神箭手,还在暗中潜藏着吗?是不是在准备这下一次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耶律洪基突然猛醒,低声道:“快!作出混乱嚎哭的样子,假装朕已遭毒手!”同时命令余侍卫留守照例围成一圈,另一小队最亲信的侍卫护着自己暗中转移。
若是平时两军对垒,这等神箭手便是有天大本事,他这大辽皇帝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但是现在他实在不想面对这个可怕的神箭手。
但是周围都是兵荒马乱,又躲到哪里去?再看前方交战之处,自己的翰鲁朵亲军正和那群冲杀而来的叛军拼命混战。火光之中,到处都是骑兵人影晃动奔驰,喊杀嘶吼惨叫响成一片,但是双方都穿辽军衣甲,也看不出谁占上风谁占下风,还有不少落单的骑兵四下乱蹿,也不知道是叛军还是自己人。
不过,穿过战场往这里杀来的骑兵已经越来越多了。那些叛军不知道是谁的部下,竟在大喊萧藏奴作乱,勾结御帐亲军犯上作乱,以勤王救驾的忠臣自居。
这等话语颇能扰乱人心,不少周边经过的散兵游勇不知底细,竟不敢轻易参战。
其实这等计谋要破也不难,只需耶律洪基亲自站出来喊上两句,保证那些叛军立刻要散上一大半,周围那些拿不定意的兵马立刻都会群起攻之。他就不信这些叛军个个都是真心作乱,其中被蒙骗的必定占了大半。但是自己一旦现身,那个神秘的神箭手那追魂夺命的狙击说不定就要随之而来,结果他到底还是没敢出头。
眼看着不知何时叛军大队只怕便要冲过阻拦了,耶律洪基却是一筹莫展。
难道,我耶律洪基做了快四十年皇帝,今日却要不明不白死在这一场叛乱之中吗?连叛乱的谋是谁都不知道。而且对方似乎要目标是耶律南仙。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场原本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叛乱。
自己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结果今日却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葬身此处吗?
正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却听得凭空卷起飓风般的密集狂啸。他抬眼望时,却看到霎那间遮天箭雨横扫战场,刚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叛军骑兵们眨眼间被射的犹如刺猬一般,连人带马跌翻滚倒,甚至有不少御帐翰鲁朵骑兵也被射的惨嚎坠马,人马尸体奔驰冲刺借着惯性不停翻滚摔跌,层层叠摞。
接着是如同滚滚沉雷的马蹄声,至少有上万骑兵正在向这里大举进攻!
什么人?援军吗?还是别的叛军?
耶律洪基知道,在这样寒风凛冽的黑夜中,要形成这样规模的精准箭雨,只有那种饱经杀伐、实战经验非常丰富的战劲旅才能做到。而在现今大辽之中,如此素质的军队全部集中在两个人的手下,那就是奉命征讨阻卜叛贼的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和左金吾上将军萧阿鲁代。
来的是萧阿鲁代?还是耶律翰特剌?
接着却听的山呼海啸的声音:耶律安犯上作乱,漆水郡王奉旨平叛,从逆者族灭!众将士莫要附逆!杀耶律安者赏万金!
来的是耶律翰特剌!总算是来了!
耶律洪基总算是放下心来,耶律翰特剌对自己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他相信他看人的眼光。耶律翰特剌身为行宫都部署,随驾兵马皆归其节制。他又是常胜名将,在军中威信极高,只要他出面,叛军必定瓦解。此地大乱,消息早晚会传到耶律翰特剌那里,他之所以迟迟不愿弃军而逃,就是在等耶律翰特剌的军队前来。
但是耶律翰特剌知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若是黑暗中一阵乱箭连自己这边也当叛军给误杀了,岂不冤枉……************河边,耶律安浑身颤抖的看着眼前的惨状。
这是怎么事?不是约定好了一起取皇帝的性命吗?怎么陈王变卦了?看着满地被射的状如刺猬的人马尸体,再看看耶律翰特剌手下那如狼似虎的精锐兵马带起的漫无边际的死亡箭雨,耶律安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被萧燕六出卖了。
耶律翰特剌在阵前大喊:“耶律安,你胆敢犯上作乱!死期将至还不受缚!
众将士,莫要从贼!下马跪地,便饶性命!”喊完便消失在牙兵的护卫之中。
然后他身边的甲士也出来几十个嗓门大的一通狂喊。
这是为什么?明明大好机会便在眼前……周围的兵将们几乎已经全部下马跪地放弃抵抗,没有人敢于反抗耶律翰特剌,再加上自己心虚,早无斗志。
完了……真的完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侄子耶律达等数十名亲信,只要下一波乱箭,大家都要去奈何桥报道了。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数十名御帐侍卫打扮的辽兵自黑暗中闪出大声叫喊:“燕王在此,耶律翰特剌不得放箭!”
然后十数骑冲出,为首一人穿着御用犀甲竟是当今皇太孙耶律延喜!却听见耶律延喜大喊:“耶律翰特剌,快快救孤王!”旁边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看衣袍却似是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却见他也是重甲护身,旁边十数名侍卫举着大铁盾在旁护着两人,也齐声大喊:“耶律元帅,殿下在此,莫要放箭!”
然后乱箭突然停了,耶律翰特剌的中军竟然莫名的起了一阵波动。
好机会!此刻没人敢冒着误伤未来辽的危险放箭!
耶律安一拨马头,领着数十骑亲信策马往西跑去,此刻战场上的混乱还没有完全平息。到处还都是乱跑乱蹿的惊马惊兵,他这数十人竟然成功混进了人群,接着黑夜的掩护拼命往战场外侧跑去……************直到黎明天色渐白,唐云和何灌等人才抵达五寨关所在山沟内。
虽然早已料到最终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的兵马会出现,但是没料到他们来的这么快,而且破坏力如此暴烈,此次参加行动的千余汉兵死士,活着来的不到二十人。至于唐云所带来的党项武士,则根本就被抛弃在了战场上,一个也没有跑来。
契丹不愧是塞北霸,耶律翰特剌所部的战斗力,着实令人感到恐怖。铁蹄所至,杀人如割草,成片成片的毁灭一切生命。
若非突然之间乱箭停了,他们根本逃不出来。
何灌此刻精神竟然很是振奋,想来他也以为自己肯定射中了辽。虽然不知道当晚辽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甚至都不知道他射中的是不是辽。但是何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竟像是已经卸下了心头重担,就好像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了一样轻松无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至此,他们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了……“后会有期。不过,大概是后会无期了。”
“你还是要西夏?”
“你射中的那个契丹贵人,不知道是不是辽。若真是辽,今夜之事恐怕会引发辽国倾国报复。本来要栽赃给西夏,但是现在后果可能超出西夏承受能力。
我需兴庆府好好看看形势,固然我不欲西夏得逞,但也不欲西夏亡国。”
“西贼也是我大宋的敌人,或许我该在这里先杀了你灭口。”
“你还拉的开弓吗?昨晚一战你开弓不下三次,你的胳膊大概已经麻了吧。”
“哼哼,你却数的清楚。”
“再说你想灭口灭的过来吗?宋江你灭得了吗?辽国那边的人你灭得了吗?”
“你这样的人若为西贼所用,终究会是大宋的祸患。”
“你如何想是你的事。”
“你觉得你在这里所作的一切,坏了西夏的好事,去能瞒得严丝缝?梁太后会不知道你做得好事?稍有不慎,你就会人头落地。”
“你不也一样吗?刀山火海都敢闯,你不是也活着来了吗。”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
“多说无益,你还是快点宋境吧。说不定等会儿追兵就追过来了。”唐云说完,便领着云娘拨马往西南方向走了……************五寨关以北,沿着朱家川旧河道,十余骑正在亡命向西奔驰。马上骑手拼命打马,完全不顾惜马力,只求争分夺秒远离昨夜的噩梦。
耶律安伏在马上,累得喘不过气来,满脸尘土和汗水。
骑马奔逃了一夜,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跟着自己了。
转眼之间,一场泼天般的富贵却成了泼天般的祸事。自己梦想改朝换代做从龙功臣,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底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人物们给耍了。不但自己身败名裂,甚至家族都是死路一条。但是自己现在甚至都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家属了。
他已经累的没精力和心思再去想为什么萧燕六会突然变卦,为什么自己会被出卖?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自己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逃命。
留在大辽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他国。南朝?西夏?高丽?大理?鹘?总之是要去一个辽势力无法触及的地。他自家明白,以他的罪行,只要朝廷没有得到他确切的死讯,就会一直派人追杀他,直到海枯石烂。
而这天下间,有能力对抗大辽的,大概只有南朝。但是南朝会不会为了自己对抗大辽?自己有没有这个价值?
或者自己可以飘洋过海,去海外倭国避难。自己是听说过的,大辽东京道女真蛮子的地盘再往东,是高丽国。进了高丽国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边。到了那里做大船出海往东航行,就能到达倭国。
南朝据说也有商人和倭国有来往,想来也不会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远隔大海重洋,或许自己能够躲过辽国的追杀。
但是要如何去高丽?或许先到南朝避难,然后再取道高丽?或者从南朝直接找机会去倭国?
他正胡思乱想,胯下战马却是累得跑不动了,口吐白沫。他们这一群丧家之犬活命都要靠胯下坐骑。若是累死了马匹,谁都别想逃命。眼见其他众人也全都累的快不行了,耶律安知道不休息不行,只好让众人下马,契丹是骑马的民族,平时不管干什么只要是骑马随身都要带着粮水草料,这时也解了下来,优先给坐骑饮喂。
耶律达跑的头盔都没了,铠甲只剩了一半。因为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大多数人都扔了铠甲和刀枪,只剩下了弓箭。
他晃晃悠悠的下了马,坐在地上好一通喘,真个是面如死灰。此时他一个粗汉,早被昨夜的变故吓得魂飞天外了,此时脑子里完全是空白一片。只是看到耶律安,才想起来绝望是何滋味,他哭喊着爬过来哭道:“叔父,这是因何至此啊?咱们怎么办哪!这可是……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耶律安可不像耶律达这般没出息,他敢做这等大逆之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狠狠说道:“咱们被人当枪使了。萧燕六这老贼好生狡猾,他利用咱们弑君,随后又借平叛名义将咱们灭口,他倒落个忠义名分。走着瞧,只要咱们逃出生天,终有一天报仇雪恨!”
“这,这往哪里逃啊。”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我意先隐名埋姓入南朝暂避一时,然后或取道高丽至倭国,或者去江南出海,总之离大辽越远越好。我就不信,隔着大海,朝廷还能追过来不成?”
“大海?大海是啥?”耶律达莫名其妙,但见叔父对于后路似乎胸有成竹,自己也放心了些。耶律安懒得跟他解释,正想打发他统计一下看看还有多少弓箭兵器及伤兵人数,突然之间嗖的一声尖啸,接着一名亲随脖子被冷箭射穿,血洒满地死尸栽倒。
“啊!?”耶律安也算是颇有武勇,团身一滚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周围的亲兵们却乱了起来,本就已经心慌意乱,又哪里顾得上抵抗,都不看看敌人到底什么来路,只是想转身逃走。
但是冷箭成群攒射,哪里跑得出,转眼间三十多匹战马全部中箭被射倒,另有十余人被射翻,余者全都不敢动了,只是趴在地上躲在马尸后面,用仅存的旁牌遮护,同时乱糟糟的用各种语言乱喊,大意就是询问是哪路绿林好汉在此发财,己方愿意将身上财物全部交出,只求一条活路。
至此时刻,大家都是心存侥幸,期望碰上的只是普通的绿林马贼,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但是只有耶律安心知死期将至,若真是马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射杀战马的,因为战马代表着大笔的钱财,他们只会杀人越货。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选择坐骑马匹,显然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这只能说明追杀他们的追兵已经到了。
却见旷野之上,仿佛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大群大群的精悍骑兵策马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全都是黑衣黑甲挟弓持刀,大约有余骑拉着散兵线从三个方向包围着向他们缓缓逼近。
“拦子马军!”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便是哭喊声一片。
身为大辽军将,谁不知道威震天下的契丹拦子马的强悍残酷,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冷血屠夫。早该料到追杀他们的任务必定会落在这些经常远探千里的精英杀手的手中,但是现在真的面对这残酷现实,所有人的信心都崩溃了。
敌骑从容逼近,不急不缓,根本就拿他们当死人一样。
突然,不知谁打了个唿哨,一时间缰绳齐纵战马嘶鸣。拦子马军士们齐齐拔出雪亮长刀,策马举刀展开了最后的冲锋。
反观耶律安众人,完全没有人想到过拼死一搏。
有人闭眼等死,有人趴地求饶哭喊,有人转身奔逃。但是如何跑得过快马,无数马蹄踏起烟尘荡卷,就像一大排烟尘土线自地面上冲刷而过,快马冲过人侧,刀光一闪必然带起冲天血浪,接着便是死尸栽倒尘埃。
待到数十骑冲过一趟,已然是满地死人。
耶律安木然的看着滚在脚下的那颗人头,那是耶律达的人头。耶律达刚才转身想逃,一骑快马自他身边掠过,只一刀就让他的脑袋飞上了半空。拦子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对付已经没有斗志的对手,根本用不到第二刀。
他现在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也许他们是想抓活的?不对,萧燕六不会让自己活着去乱说的。但是这些人也许不是萧燕六的人呢?
若真是这样,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拉上萧燕六这老贼垫背。
那斩了耶律达的骑士摘下蒙面的黑巾,策马直至耶律安面前,冷笑着说道:“耶律安,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愿至陛下面前领罪。”
“想见陛下?某乃是陈王帐下远探拦子马军队率萧吼,奉陈王之命,来带你的人头去。你既然知罪,还不把脖子洗干净等爷爷来砍?”说完哈哈大笑。
耶律安听了抬头细看,他原本是认得萧吼的,听他戏耍的冷笑,便知道今天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了。心顿时一沉到底,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灭绝。
“这么说,是萧燕六那老贼派你前来灭我的口的?”
“大胆!死到临头还敢狂妄!”萧吼怒喝,接着却又说道:“灭你的口,还用不着我。今日要杀你的人,是他。”
一骑战马出现,马上骑士冷冷得看着耶律安,突然哈哈大笑。
“耶律安,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当年你害死我韩家满门数十口的时候,可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韩月的手中。”
耶律安仔细端详了对方一阵,才突然一惊。
“你……你真是韩月?你如何和萧燕六做成了一路?”他对于韩家之事早已淡忘,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当年韩月虽然漏,谁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对耶律安来说,韩月只是一个不值得自己在关心的杂鱼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焉能不错愕?
“哼哼,今天终于可以报仇了……”韩月下了马,抽出长刀。
“等等,下令杀你全家的是萧燕六,你却是帮着仇人做事。”
“不过陷害我家的却是你耶律安!天可怜见,没想到我韩月竟然还有亲手报仇的这一天!对了,你想知道陈王为何临时变卦吗?”
“你……莫非是你?你怎能……”
“小爷我当年逃了之后,一直在红娘子门下讨饭吃。这下你明白了吧。”
耶律安顿时觉得眼前冒金星,血气直冲顶门。这家伙是红娘子门下,必是知道了此次计划的机密,最终陈王的变卦与他必定脱不了干系。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同西京留守司的拦子马在一起,这家伙原本就是拦子马的军官。
没想到,功亏一篑的关键便在这小子身上!当年自己害了他全家,现在轮到他来害自己全族!
他突然疯了似的大吼一声,拔出长刀,直奔韩月。
两刀相击火星四溅,一道白光直飞上天,接着刀芒激搅,耶律安的疯吼嘎然而止,变成了呵呵的呻吟。
韩月的刀尖深深插入了他的腹中,血水迸流。
耶律安好像一摊泥似的没了力气,软软靠在韩月身前,刀尖深入直到身后透出,半身已被染红,脚下血流成泊。
韩月运刀一拖,直接开膛破肚,肠子内脏带着热腾腾的热气噗噜噜滑落而出。
耶律安腿一软直接跪下,满口是血,摇摇晃晃便要栽倒。唐云反手一刀,电光自颈中掠过,好大一颗人头溅着血花飞起。
一切又归于沉寂。
萧吼看着韩月,心中暗叫可惜。这样一条英雄好汉,阴差阳错之间再不能为大辽效力,实为可惜。当年自己也在他手下听差,并肩驰骋何等快意,若是能到当年该有多好。不过这等事也就是想想而已,宦海沉浮这些年,他早知道有些事注定快意不得。
不过,陈王并没有命令自己取他性命,只是这一点他便已经知足了。
韩月提着耶律安的首级,交给萧吼。
“给王爷带个话,我韩月欠王爷的,如今已经偿还干净了。从今往后,我韩月正式恢复李家之姓,不再是大辽之臣。以后世上再没有韩月这个人,我就叫李月!”
说完,策马头也不的奔西南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月和唐云以及云娘在一处土岭下碰面了。
唐云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李月发自内心的感动。两人自分手,各自执行可说是有去无的任务,谁都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真是没想到,两人还能活着碰面。
“哥哥,大事成矣!”
“梁氏之计,终于还是被我们化解了。看来老天,还没有抛弃中原和西夏。”
“哥哥,你还是想西夏吗?只怕……万一消息泄漏,梁氏岂能容你?”
“这是我选的路,我不能半途而废。爹爹的遗志,我不能随意放弃。况且现在梁氏地位不稳,西夏国内情势复杂,我未必没有机会上下其手。倒是你,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西夏吗?”
“我这人,天生是个浪子的性子,不想在一地久待。当年在辽军之中当兵,有军令在身,总觉得每天都有个目标。后来入宋,跟着那见鬼的弥勒教做神棍,也不算空虚。后来再入红娘子门下,做些江湖勾当也觉得是个消遣。如今随哥哥做下这般天大事情,反觉得以前经历真是味同嚼蜡。大事已了,心中空荡荡的不是个滋味。云娘随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辜负了她。我想先带她游历天下,待到有一天我走得累了,再去找哥哥吧。”
“既如此,我不强求。我与你说的西夏国内可靠之人的联络暗号,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
“将来有事需要联络,尽可以此为信。”
“彼此彼此,哥哥请多保重。”
“多保重!”……************清晨,灰河狼牙村辽军御营。
此时昨夜之混乱依然彻底平息,但是遍地狼藉的凄惨情景还是提醒着人们昨夜那场乱事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此时整个御帐周围遍布铁骑,一万多名阿思翰鲁朵亲军黑压压的蔓延数里,层层包围着辽御营。其余所有部族、所有军州、各部宫卫都被严格限制在自家营盘之内不得外出、不得互相走动、不得私下交会;由翰鲁朵亲军会同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所部的西北路招讨司和西经留守司数万精锐兵马巡视各处监督各部族帐,有胆敢犯令者立刻就地处决。
而各部贵人首领随驾重臣近二千人,都一个不剩的全部集中在御营之内,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
昨夜先有贼人犯营,有后官兵叛乱,情势危急时,御帐侍卫太保萧藏奴都中箭而死,若非将士死战,耶律翰特剌救驾来得及时,天子几乎陷于贼手!
这等惊天大事,着实骇人听闻!
其实看看御营外高杆之上挑着的那一个个还新鲜的人头,还有御帐侍卫们的战马后面拉着血淋淋的残尸断肢,便知道皇帝的怒气何等的暴烈。这些人都是昨晚作战不利的翰鲁朵亲军将领,上万精骑被不知名的可怕火器袭击,竟然大溃,随后面对叛军攻击也是阻击不利,若非萧藏奴忠心护,皇帝必遭致命狙击。
还有那些一同溃乱的别部兵马,还有被耶律安蒙骗叛乱的叛军,他们的各级领军将领和贵人同样跑不了。耶律洪基对于他们的处分只有一个:五马分尸,然后悬首示众!
到目前为止,已经连续有二八十九名将校和契丹贵人、部族首领被处死!
其余众臣则是长跪伏于地,战战兢兢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变作一只蚂蚁,赶紧找个地缝躲进去,免得皇帝把怒气宣泄到自己头上。
御帐内,数十名御帐侍卫披甲侍立,目不斜视,便等着皇帝下旨再把谁拉出去处死。他们都是昨晚力战建功的侍卫,不少人身上铠甲还有斑斑血迹。
而皇帝御案之前,跪着黑压压的群臣,不够资格进御帐的臣子近千人,在帐外跪了黑压压一大片,周围都是精壮甲士们手持刀斧维持秩序。
整个大帐够资格坐着的只有皇帝耶律洪基和燕王耶律延喜。连昨夜救驾有功的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萧燕六三人都只是站着。
此时耶律洪基又看他的孙子顺眼多了,这个历史上有名的荒唐皇帝虽然自己绝没资格说别人荒唐,但是之前被耶律延喜气得够呛。不过这时候又对他有所改观,这小子行事荒唐好色,但是关键时刻还总算是知道舍身护,看来并非是不可救药之辈,还是有资格继承自己的帝国的。
至于三位平乱功臣,耶律洪基更是心中感慨“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
更觉得自己果有识人之明,重用此三人果然没错。
满帐之中,虽然跪满臣子,但是耶律洪基却有种敌我难辨的不安全感,只有这三人才让他完全放心。
毕竟这三人若是有异心,昨晚取自己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们执掌的平叛大军杀到后,当时一片兵荒马乱,而且又是黑夜之中。要趁乱干掉自己就是举手之劳,只要下令一阵乱箭无差别的覆盖下去,自己和身边的侍卫保证变成刺猬,完全没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整个战场甚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来指控他们弑君,而自己因为穿着侍卫衣服,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自己当时完全是性命操于别人手上,他们若有反意,自己早死多时。
千言万语,比不上实际表现。这三人用实际表现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自己有这样的臣子忠心效命,实在是大辽之福。
而耶律翰特剌和萧燕六两人站着,面上庄严肃穆,但是心中却不约而同的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对于昨夜阴差阳错,干掉这昏君的机会自面前白白溜过,均感到那心里跟猫抓挠般难受后悔,若是老天能给重来一次的机会,必然将他干掉。
他们昨夜得知了西夏奸计之后,便当机立断改变计划。两人都是智谋之士,很快就发现事情尚有可为,那些宋人都是死士,一门心思就是来为了理想死得其所的,只要将耶律安推出去当替死鬼,当他叛乱之后他们再出面平乱,一举将所有参与叛乱者斩尽杀绝灭口了事。
萧燕六本来是想连韩月一起灭口的,但是想想韩月不可能一人孤身行险,他身后的宋江也是知情人,杀了韩月这宋江必定有办法去向耶律安说些什么,还有那些宋人和西夏人想必也是不看到韩月活着来是不会发动的,这就给自己留下了无穷隐患。再加上自己当年已经杀了韩家满门,自己身边又不缺美女,韩月和自己老婆通奸的仇恨早就淡了。韩月此行又是来拯救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放了韩月一条生路。
他们知道袭击目标已经由燕王行营改为耶律南仙的营帐,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暗中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为了显示清白,当耶律南仙的营帐被烧之后他们便立刻前往御营向耶律洪基禀报以请旨平乱。
谁料到了御营之后,他们才得知皇帝不在,御驾前往皇太孙处了。他们风急火燎地追去,到了地方才发觉东宫情势不对,皇帝早离开多时,而且皇帝下旨严令不得透露御驾行踪,留守人员没人知道皇帝到底在何处。而此时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霹雳惊雷炸响,犹如天崩地裂。他们知道那边真正的战斗开始了,再也顾不得找皇帝请旨,只有先挥军平叛再说。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若是早来一刻,他们说不定会发现皇帝的行踪。但是等他们来时,萧藏奴已经身死,耶律洪基已经换了侍卫衣甲躲起来了,阴差阳错之间,他们不知道皇帝在此。
而耶律翰特剌到了战场才发现皇帝的阿思翰鲁朵亲军居然也在场,正和叛军混战。他还有些闹不清楚怎么事,耶律翰特剌心中怀疑会不会这么巧皇帝就在此处,若是在此若能趁乱将他干掉便是再好不过。但是在黑夜间谁也看不清楚,他便照常下令乱箭齐发,心想若能碰个侥幸也不错。他部下的兵马都是跟随他征剿阻卜的战雄师,战斗力强悍之极,一出手果然便是血流成河。
但是正杀得起劲,没想到突然之间有燕王侍卫大喊皇太孙在此,顿时将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吓个半死,若是耶律延喜出什么意外,那真是聚九洲之铁不能铸一错字。
接着就是耶律延喜在众侍卫的扈从之下闯阵而出,直奔他而来。可笑他还赶紧下令停止战斗,唯恐伤了皇太孙,甚至还派兵接应,结果到了近前才发现其中有个侍卫竟然是皇帝陛下假扮的。这下措手不及,他才知道原来皇帝真的在场,但是也错失了唯一的宝贵机会。皇帝陛下已经公开在众军面前露面,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刺王杀驾。
而且皇帝打着皇太孙的旗号掩护,当时在耶律翰特剌看来明显是对他表现出不信任。其实事后他才知道当时有个可怕的神射手在暗中狙击皇帝,萧藏奴就是死于其箭下,皇帝让皇太孙作掩护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是对他不放心。
但当时疑心生暗鬼之下他只感到大势已去,心中不轨之意早就扔到九霄云外。
为了挽影响,只好卖力攻击叛军,但是就是那暂停的一小会儿时间,便让耶律安逃离了战场。虽然后面萧燕六早就布置好了伏兵,耶律安的人头不出意外的被送了来,但是两人都在哀叹世间竟然有如此阴差阳错之事。
但是想想当时就算知道皇帝在场,但是身边还有皇太孙在,难道他们还能把皇太孙一起干掉?结果照样还是不能进攻。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耶律洪基注定是命不该绝。
两人站在那里心中动转着念头,但是耶律洪基却不知道。他此时只是拼命的想杀人,连续处死了几官员贵人之后还是心火旺盛。他真想把所有跪着的人全部抄家灭族!但是眼看着外面不停的送进来血淋淋还连着脊椎血肉的人头,再看看跪在他脚下的如同待宰猪羊般的这些贵人臣子,他心中的愤怒却是转化为了无力感。
难道自己还真的能把这些人都杀光了不成?他即使再荒唐昏庸,他的智商还是正常的。杀光了臣子的光杆皇帝,还能称得上真正的皇帝吗?这些人即使再不堪,大辽这个巨大的国家机器运转还需要这些人来执行。
但是凭借这些人,这些无能之辈,还能维系大辽的威势吗?
昨夜之事,真正让他惊觉大辽所谓的天下最强其实已经沦为自我吹捧。
贼人,就能将十万大军搅得天翻地覆,若是来的几万宋军或是几万西夏军,那他是不是就得束手就擒?
当他们的皇帝陷于危难的时候,这帮废物没一个管用的!
而耶律翰特剌送来的统计数字,更是火上浇油。
一夜之间,官兵光是阵亡的就接近二千人!伤员的数字二倍于此!还损失了五千多匹马!牛羊牲畜亦有近千头!至于旗鼓帐篷各种物资就多得数不清。贼人留下的尸体也有一千四多具,基本都是被乱箭射死,但是据估计这可能就是所有的贼人了,这让耶律洪基几乎气炸肺。
虽然还有后面的叛军作乱,但是贼人竟然只有千把人,竟差点干掉他这个皇帝!与此相比萧燕六送来耶律安的首级对平息他的怒火来说已经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是更加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萧燕六、耶律翰特剌、萧阿鲁代三人拷问俘虏之后得出的结论!
西夏!?竟是西夏在犯上作乱!?
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几个活口都是党项人,说党项羌语,其中还有说是仁多族的族兵的,而且他们的口供就是假扮宋人来杀一个叫做耶律南仙的契丹女人的。
这点耶律洪基深信不疑,因为战斗时他亲耳听到那些贼人高喊杀耶律南仙。
而且他们一开始的要攻击目标就是耶律南仙的帐篷。还有萧达曾在战斗中生擒过一个贼人,当时也怀疑是党项人。既然是假扮宋人,那么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想挑起宋辽之间的冲突,西夏好渔翁得利。
西夏最近连吃败仗,国内几乎溃不成军,屡次希望辽国出兵都被他拒绝,嫁祸宋朝引发两国战火,他好争得喘息之机,这点耶律洪基自然是想得明白。那些犀利的弓弩和威力恐怖的火器,这绝对宋军才有的货色,这想必是为了栽赃宋朝载的更结实。
本来事先就有怀疑,再加上三位平乱忠臣的判断也是如此,耶律洪基不知不觉在这三人的引导下思虑便向设计好的方向滑去。
他现在是绝对信任这三人的判断。
耶律安想必就是里通外国勾结这些贼人,不外乎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收买了他。这点耶律洪基没兴趣去了解,他想不通的就是两件事。
这些弓弩火器到底和宋朝有没有关系?毕竟他还真是不太相信西夏有这胆子敢行此险过剃头的计谋,须知这计谋一旦被识破,小小西夏可能要共同面对辽宋两个超级大国的怒火,基本就等于自杀的效果了。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谋杀耶律南仙?
但是由谎言和欺骗编制无形大早已将他罩定,萧燕六只是稍加引导,耶律洪基便联想到了当年宋朝长安发生的京兆府劫纲大案,此案在宋朝乃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辽国在宋朝境内探子多如牛毛,耶律洪基如何会不知道。
然后耶律翰特剌也出来作证,两人的“情报来源”都显示这件大案乃是西夏在背后策划,最终这批武器是为西夏仁多保忠所得。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其实还都不算是假话。再加上俘虏中还有仁多族的族兵,这下耶律洪基算是深信不疑。
而耶律南仙之事他居然自己想明白了,仁多保忠一向亲附小梁太后,现在西夏虽然夏在位,但是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国事实际掌握在梁太后手中。但是夏总有一天会成人,到时候梁太后是否还政还是问题,将来两人之间必定会引发权力冲突。
若是夏立辽国公为皇后,则必然会对梁太后的权势造成重大冲击。而这也是辽国借和亲插手西夏内政,梁太后不会看不出来。对于任何西夏皇后,梁太后都有能力毫不留情的除掉,但是辽国公是为一例外,因为她后面是天下最强大的帝国。
所以表面上看辽夏和亲乃是加强两国联系,实际上加强的只是夏和辽国的联系,不但没她梁太后什么事,反而会削弱她的权力,这就等于侵犯到了底线了。
甚至从西夏递交过来的请求辽国出兵增援的国书之中那充满大不敬的言词,便可以想见梁太后对于辽夏和亲是何等的态度。
于是便有了这条毒计的产生。
收买耶律安这个逆贼为内应,派兵假扮宋人使用宋军的武器袭击耶律南仙,杀掉她便彻底断了和亲之路。然后顺手再嫁祸宋人,引得辽宋开战她好坐山观虎斗,真正一石二鸟。
这么一想下来,所有的事都是顺理成章了!
“可恼啊!”耶律洪基重重一拍桌子,气的怒目圆睁,“西夏逆贼大逆不道,竟敢设如此毒计!朕必发兵荡平此跳梁!朕必诛之!”最后怒吼,音波几乎掀翻帐篷。
但是三位忠臣却同时跪下。
“怎么?!西夏逆贼如此大逆不道,你们还要进谏吗?”耶律洪基的怒火熊熊燃烧。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大逆不道者,梁氏也,非西夏国。”
“陛下,阻卜蛮夷仍在作乱,此时发兵实乃大忌。再者西夏若亡,岂不便宜了南朝?”
耶律洪基冷冷得看着三人,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堂堂大国之君,差点被一妇人给耍了,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陛下,梁氏一妇人尔,用计除之不难。其后陛下若能正西夏朝纲,夏乾顺必定感恩戴德,用一计可收一国之心,何必亡其国。”
“用计除之?计将安出?”
“正好成安公将尚夏,不妨借此作作文章,臣有一计,灭梁氏便在反掌之间。”萧燕六面色阴沉,眼角中流露出来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西夏,怀州。
唐云站在怀州城门前,看着这座黄河边上的土城,心中感慨。
离开西夏已经多长时间了?快两年了吧,天佑八年走的,现在都天佑十年年底了,今天终于又来了……他和韩月分手之后,便转头北上,顺着黄河一路从倒塌岭入了西夏境内,然后从黑山威福军顺河而行,一路南下来到怀州城。这里是兴庆府的门户之一,距离都城不过十里之遥。他这一路上在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亮出了一品堂的金牌,果真一路顺利,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没有泄漏出去,否则早就有兵马来抓自己了。
这让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在兴庆府之前,他在怀州准备停留一下,等药宁前来相会,这是两人约定好的。现在西夏国内情势如何他并不太了解,只有等药宁来了之后他才能得到关于兴庆府朝廷和宫内的详细情报。
在怀州城内,也有一品堂的秘密落脚点。当年他执掌一品堂的时候,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在全国各地都置办过这等秘密据点,以供不时之需。尽管现在他已经不再执掌一品堂了,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地点不再安全了。
事实上,唯一他觉得有威胁的只有仁多保忠,不过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天都山。
或许自己应该选个更隐秘的地方,但是可供选择的最近的地点也在里之外。
梁氏覆亡在即,让他不由自的有些松懈了。他太想见到药宁了,他太想见到这朝思暮想的情人了。越靠近兴庆府,他竟然越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他进了城门,并没有刻意的化妆改扮,在街上转了几转,便直奔左边里坊的一处宅院而去。
而在他身后的城楼上,有双眼睛始终看着他。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和杀气……药宁此时正牵着骆驼从南门而入。
怀州小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她此刻装扮像是一个西域的胡女,西夏风气开放,军中尚有数万麻魁寨妇,民间则有过之无不及,妇女在外抛头露面的多的是,这等西域湖人在西夏境内遍地都是。怀州靠近西夏国都,亦算是极其繁华的所在,大街集市上人很多,并没有人特别注意这样一个胡女。
她脚步匆忙,急切的想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这不仅仅是心中情爱急迫,更是有些关于兴庆府的情况一定要让唐云知道。
兴庆府先暂时不得,仁多保忠放出的风声可能只是个障眼法。若毫无准备的到兴庆府,很可能便落入仁多保忠的算计之中。
但是就在她距离那里坊还挺远的时候,突然之间便见到前面大队披甲兵马冒了出来。霎时间将那里坊团团围住,附近房顶上冒出了一群弓箭手。路上的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吓的顿时鸡飞狗跳一阵混乱,家家关门闭户,转眼之间大街上的人都消失的差不多了。
药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坏了!是陷阱!
她自以为中计,正待取出暗藏的小弩。突然旁边闪过一人,一扣她脉门,当即身子麻了半边,那人急忙拉着她直接闪进了旁边的一个土院内。她以为落入敌手,正待拼死一搏,那人却道:“别动手,我是李云的朋友。”
李云!药宁停下动作,凡是知道李云真名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但见身后那汉子是个皮肤黝黑的矮个男子,大约三十许岁,双眼有神,一身普通牧民的打扮。
“某家宋江,乃是李云的朋友。前路已断,莫要自投罗。”
药宁毕竟是做大事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之中迅速恢复了冷静,她急道:“大郎呢,大郎有没有陷在里面!”
“晚了一步。云儿哥刚刚进去,周围埋伏便发动了。”
“地道!对了,有地道!”药宁一听唐云身陷险境,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她只盼唐云能够顺利从地道脱困,尽管这不太现实,因为时间太短了。而且对方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在这里守株待兔,想来这处堂口早已暴露,对方多半已经堵死了地道。
“没用的,地道只怕不可靠。”宋江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那难道眼看着他送死不成?”药宁现在只是衷心希望对方只是想要生擒唐云,但是猜想对方的来历,她只能想到仁多保忠,若是仁多保忠,只怕唐云凶多吉少。
“现在只能等着了,我早就警告过他莫要轻易西夏。”宋江无奈的叹了口气。
药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自打和唐云认识以来,他们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但是唐云屡次死里逃生,屡次险中求活,一次又一次扳倒强劲的对手,让药宁觉得也许唐云真的是不可战胜的。但是残酷的现实终于让她猛醒,原来唐云也是普通人,也有中计的一天。
她想起了两年前唐云临走时交给他的那封信,那时他似乎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若是他真的做好了必死的觉悟,自己又做什么小儿女之态呢!
宅院内。
唐云看着周围屋顶上的弓箭手,看着满院子手持兵刃的甲士,面露苦笑。此时面对死神,他心中反而平静得要命,一点没有激动、恐惧等情绪,有的只是遗憾。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自己终日算计别人,终于也轮到自己被别人算计。看来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只是自己没办法再见药宁一面了。
也许是大事已了,自己心中没牵挂了,他显得很从容。
再见一面药宁已经是奢望了,但是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这里等着自己,或者说他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死在谁的手上。
人丛中有人越众而出,是一个锦袍金甲的老将。他那笑面虎似的神态之中带着嘲笑和酷厉,走到唐云面前嘿嘿笑道:“唐郎君,别来无恙。”
唐云平静的看着他,自嘲的笑了下:“仁多保忠,果然是你。”
大胆!敢对统领无礼!甲士之中有人暴喝,仁多保忠举手止住部下,得意地看着唐云:“唐郎君,可知本官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必是取某家性命。”唐云淡淡说道。
“果然高明。”
“是太后让你来得吧。”唐云摇摇头,长叹道:“可笑我唐某一生算计,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想不到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还傻傻的国为她分忧。自取死路,不死待何?”
“你如何知道是太后要取你性命?”
“你此刻既然不在天都山,那还不是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吗。”唐云冷冷得看着他,“某只是有一点想不通,你可不是那种忠义之辈,为何要投往太后一方?”
“谁说我投往太后一方?我为何不能左右逢源?”仁多保忠狡诈的奸笑。
“我等三帅联手,太后必败无疑,但是战果却是三方平分。太后又岂能坐以待毙,拉拢我是必然的选择。既然两方都需要我,我为何不能待价而沽。除掉了你,只能领太后更加需要我。”
唐云一听就明白了,仁多保忠不愧是投机的专家。即使放出了三帅联盟的风声,其实还是暗中保持着和梁太后的接触,不管是和谁作,他都抱着个随时变卦的心态。太后为了拉拢他,必然将自己作为了妥协的条件。
毕竟她现在的地位不稳,急需军中有威望的大将支持,仁多保忠在军中威信素着,这种威信是自己无法带给她的,自己擅长的只是阴谋诡计而已。
而一旦宋辽开战,西夏的国防压力减轻,她也就不是特别需要自己了。或许自己不在的这两年,她已经扶植了新的一品堂首领,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有了新人,自己这个旧人若还不知好歹的不愿谢幕,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自己知道太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必须随着自己的尸体一起埋葬在黑暗当中。
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但是在这种级别的较量当中,一点错误就足以致命了。
“而且还有一点。”仁多保忠阴笑,“你知道太后的阴私实在太多了,一旦你为别人所用,祸事不小。太后为绝后患,你也必须死。”
“我明白了。”唐云已经知道自己决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院子了,“只是最后还有一问。”
“请说。”
“我死之后,你是否还是要天都山?”
“正是,做戏总要做全套才是。”
“看来你也已经有对付其他二帅的计策了,既如此,我也算死个明白了。动手吧。”
“唐郎君也算是我大夏重臣,岂能受小人所辱。给你个机会,自裁吧。”
唐云一笑,将钢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睛望向兴庆府的方向。
想想这一生,只是为了报仇。先依附梁乙逋,后依附梁太后,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可以不要良心。自己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手中沾染了多少无辜的鲜血。自己要报仇,那些被自己视为踏脚石而无辜牺牲掉的人呢?他们应不应该来找自己报仇?
也许,这真的是自己的报应到了……药宁,察哥,来世再见了……运刀一抹,血光迸溅。唐云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气管中发出呵呵的怪声,喷溅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钢刀落地,身体瘫倒,气绝身亡……远处,当药宁看到那西夏骑士手提的那颗首级之时,两行热泪终于滑过面庞。
他身后的宋江,亦是仰天长叹。
李云啊李云,你最终还是和你的父亲一样,最终都是为了西夏而死。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们的路是走不通的,要改造西夏,以后便只能看我的了……************十一月乙辛,宋泾原路,渭州。
折可适看着眼前的女儿折月茹,还有那个神情中带着悲伤之色的青年男子,再看着手中的这个信封,心中阵阵触动。
自己的女儿亲自引荐的这个人,确实激起了自己的兴趣。
唐云,或者说李云已死,这是他以生命为代价最后送出来的一份情报。自己当年亲自简拔出来的奸细,早看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唐云的身世竟然这般离奇,他竟是李清的后人,而面前这个男子,竟是他的亲李月。
李清乃是西夏名臣,他居然能瞒自己这么久,当真隐忍非凡。
难怪他要潜入西夏,他是要为他的家族报仇。
现在呢?他却已经为了大宋牺牲了。他的大仇报了吗?
“这个信封,乃是我大哥离开我嫂子时亲手交给她的,他亲口说过若有不测,便将此物亲手交给折太尉你。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大哥为了宋朝是何等的披肝沥胆,你们也根本不会知道他究竟为宋朝免除了何等的灾难。若非是我嫂子的嘱托,我根本不会来送这封信。”
折可适听着,看了女儿一眼。他已经知道了雁门关外发生的一切,深知眼前这青年男子,正是令大宋免除大难的关键人物之一。
李月说完,便将那面当年折可适亲手交给唐云的铜腰牌递交给折可适。
“此物物归原,从此我们李家,与宋朝再无瓜葛。”
“等等。”折可适叫住了正待转身离去的李月,“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来送这封信?”
“这封信不是我送的,是我哥哥的遗命,或者说我嫂子才是真正的送信人。
我不过是个跑腿的。若真说起来,该是我嫂子药宁才是。告辞!”
折可适一生杀伐,早已心如铁石,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却让他呆呆得看着发愣。心中居然有中说不出的感触,让他没有下令将他拦下,而是就这么任他离去。
待到他离开了,他才拆开信封,却见里面只写了六个字:锉子山,锡翰井。
折可适陡然一惊,抬眼看去,却已不见那男子的背影。
片刻之后,折可适出现在渭州经略帅司衙门之内。
渭帅章楶正在一幅粗糙的地图前烦恼着。自他持西事以来,屡破西贼。所打的胜仗,都是党项叛乱以来余年数一数二的大胜仗,西贼迭遭重创,元气大伤。但是其顽固的韧性也令人瞠目结舌。
官兵在平夏城、镇戌军令西贼尸积如山,国内溃不成军。但是这么快他们就计划着卷土重来。有情报显示西贼三帅在天都山一带秘密汇,很明显是准备明年开春之后黄河解冻,再次侵犯宋境。
章楶实在弄不明白这些党项人死伤那么多,难道不需要补充?粮草器械军资财货,这些都不可能凭空掉出来。他们就打不累吗?就算能够占点便宜,但是必将面对宋军猛烈的报复,这实在是两败俱伤。但是西贼就是这样一群疯狗,哪怕打得我自己成为残废,也要咬掉你一大块肉。即使自己死,也要让你吐三斗血。
他们不在乎自己废成什么样,他们只关心能把你废成什么样。
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狠酷坚韧,才在宋辽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站住脚的。
章楶决定先下手为强,自他经略陕西以来,严守步步为营的浅攻战略,严禁各将出击里之外,但是今次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抢先对三大贼酋下手。
但是天都山一带方圆里全都是深山峡谷密林,藏个几万兵毫不费力。而此次出兵要出其不意,速度是第一要素,所以参战部队必然全是精锐马军。除去各路驻守之兵,能够动员集结起来的藩汉精锐马兵能有一万骑,而一万骑兵行军起来的动静绝对是小不了的,指望不被西贼发现实在是白日做梦。
在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的情况下,这万余骑兵不可能有时间去对天都山地进行大范围的,必须一击致命。否则对方必然逃遁甚至反击,到时候休说取胜,甚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也就是说,必须精确定位这三贼的具体位置,这正是章楶头疼的。
但是折可适带来的情报,让他大喜过望。
“药宁?这个人可靠吗?”
“此人…乃是嵬名阿埋的亲随,唐云将其策反之后送出这条情报,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此人情报有十成把握。”折可适先是不易察觉的犹豫了一下,但是接着说得斩钉截铁,说到最后,竟是跪拜在地。
折可适乃是章楶的爱将,他深知折可适为人沉稳精细智谋过人,兼且实战经验丰富无比,绝非徒知大言之辈。若是西贼设计,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敢当着面说有十成把握,这在章桀所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非常信任折可适的判断,若是三贼帅当真在锉子山锡翰井峡谷,这一战说不定将会像雪夜袭蔡州一样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战例。
“遵正请起!容某细思……”章楶急忙扶起折可适,原本儒雅的面庞之上此刻已经布满了战煞气……十二月乙辛,天都山。
寒夜中的天都山好像蜷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群峰连绵,山势陡峭。夜晚无月,天上竟还飘起了小小的雪花,给山峰披上一层银装素裹。
锡翰井大营,仁多保忠离开了嵬名的大帐。
这是他们第十次密会。
这两老朽对自己毫不怀疑,看起来,计划一切顺利。
但是,宋江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道辽国那边进展如何,按计划是早应该发动了。也不知道辽国现在反应如何,不知道向宋朝宣战了没有。自己时间上需要把握好,但是在宋朝的探子多没有情报传,实在不好掌握。
这两个老家伙,自以为能够凭借军力压服梁太后。却忘记了两厢各监军司只会听从来自兴庆府的命令,你嵬名阿埋已经不是六路都统军了,你现在能够指挥的只有保泰军柔狼山的那几万人。
不过这正好方便自己左右逢源。
此二人带兵打仗确实不俗,但是若要论阴谋诡计和自己比还差得远呢。仁多保忠信马由缰,向锉子山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没有来突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唐云。
那个汉蛮子,大概是自己平生仅见的阴谋家,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当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能感觉到那种同类的威胁。就像是食肉猎食者发觉同类闯入自己领地一样的那种威胁,自己和他注定了一山不容二虎。
他从来没小看过那个汉蛮子,就像他从来都不轻视自己。后来果然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这小子巴结梁太后,行事不择手段且杀伐果决,竟然执掌一品堂成为国之重臣,竟还以监军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平夏城之役。
那时他才惊觉这汉蛮子在梁太后心中的地位已经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别看这汉儿位卑权却重,再加上自身也是才干出众,加以时日必将取代自己的地位。
不过幸好自己还是技高一筹,先结果了他。
不过他临死前问我是否还天都山,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年他执掌一品堂,军方在天都山锡翰井一带秘密开凿水源,以备大军隐蔽驻扎之用,有些事确实瞒不过他。但是他能想到几年以后?除非他是诸葛武侯再世!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越想越觉得心中忐忑。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已经不知道救了他多少,突然之间,他感觉头皮发炸!
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让他莫名其妙,他突然之间下了马,摸黑爬上旁边的一个乱石山头,往远处眺望。
他的心脏甚至都停止了跳动!
却见黑压压的人马暗影在风雪之中,好像沉默的黑色洪流一样,漫山遍野的滚滚而来……李月和云娘、宋江、药宁站在一座山头之上,身边是几具西夏斥候的尸体。
他们看着远处的峡谷那满山遍野的灯火,还有那洪流般的兵马呐喊冲杀,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厮杀。
那里就是锡翰井峡谷。
“起风了,风雪天都山,此战必将名垂青史……”宋江喃喃而言。
“要开始了……”李月好像在自言自语。
大哥,你在天之灵别散,看着吧。今夜,将是仁多保忠的命运终结的时刻……“我要走了……”药宁突然说道。
“嫂子不想看到仁多授首吗?”李月微讶。
“此战宋军必胜,仁多再经此败,将在朝廷内再也无法翻身。今晚之后,他不管是死是活,他和他的部族都将失去以前的地位。这对于他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在我的眼中,他死还是活已经没有别了。”
药宁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我也要走了。”宋江自顾自的也走了,“云哥儿与我有个赌约,我可不能偷懒。从现在起,我却是要重头开始奋斗了……”
云娘看着李月,李月的目光竟是有些痴了,不过终于还是恢复了清明。
“咱们也走吧。”
“去哪里呢?”
“不管去哪,我都跟着你”
“那就走吧。”
两条人影,渐行渐稀,终于完全融化于夜色之中。天地之间,只留下寒冷的朔风,在默默地注视着、诉说着……************后记宋元符元年十二月,宋渭帅章楶集精骑万匹,以折可适、郭成为将,六路出兵奔袭天都山,大破夏军,斩俘数千。西夏名帅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皆被宋军生擒。仁多保忠为宋将李孝杰所袭,赖部下死战侥幸负伤逃生。
此战之败,夏军彻底丧胆,曾经代表西夏军威的天都山自此被宋军完全占领。
也为哲宗朝宋夏军事对抗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次年正月,辽遣萧燕六为使入夏言和亲事并仁多楚清事,耶律翰特剌陈兵十万于辽夏边界以壮声威,并秘遣精兵数千自沙漠入界。李乾顺暗结萧燕六,借助辽国力量在兴庆府发动政变,成功推翻了西夏太后小梁氏的独裁统治,并将小梁氏鸩杀。自此持续三十多年的梁氏专权局面终于结束,李清父子俩带夙愿在李云死后两个月终于成为现实。
折可适在此战之后,再次成为天下敬仰的名将。哲宗特别在文德殿召见折可适,亲自为他庆功。并将他占领的天都山地改为西安州,并以折可适为历史上第一任西安州知州。之后折可适继续以武将之资态活跃在宋夏前线之上。在五年之后的崇宁三年,他终于坐上了他的老上司章桀曾经的位置:泾原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渭州知州,成为了对西夏作战前线最高司令官。又七年之后的大观四年,折可适终于活着达到了宋代武臣成就的最高峰:淮康军节度使,并成为历代折家将之中唯一活着建节的人。在当年十月,这位戎马一生的传奇名将在边关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章楶在此战之后名满天下,不过哲宗驾崩后他也被调离前线。宋徽宗登基之后他被任命为同知枢密院事,成为大宋帝国军事最高负责人。在崇宁元年,章桀病逝。而他身后的评介非常之高,宋史之上对他的评价在狄青和王韶之上,称为“西边功为最”。
章惇与此战之后继续执掌政权,并且直至哲宗驾崩,他始终独相。之后因为在皇位继承斗争之中站错了队而遭到政治报复,堂堂宰相最后被贬到岭南雷州成为司户参军,并最终死在雷州任上。而他认为“轻佻不宜为人君”的端王最终的表现也证明了章惇的预言正确无误。
何灌此后继续在河东为将,历经岷州、沧州、河州等地,与西夏作战之中屡立战功。后参与镇压将南方腊之乱立下大功,得到旧识童贯赏识,被点名参与宣和北伐,北伐失败之后调入汴京殿前司为将,卷入宋徽宗二子夺嫡争端,在宋徽宗退位之后以武力恐吓恽王赵楷阻止其入宫。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包围汴梁,何灌以武泰军节度使之身份率领殿前禁军出城迎战,结果腐朽的京师禁军全军崩溃,何灌与其长子何蓟,部将韩、雷彦兴全部殉城死节。
仁多保忠此后失去了在西夏国内问鼎权利顶峰的资格,并且势力逐渐削弱,终于在四年之后的西夏贞观四年被夏乾顺借口与宋将王厚私下交通而彻底废除了一切权力,仁多族也彻底从党项望族名单之中除名。
李乾顺,历史上的夏崇宗。他在位期间是西夏历史上少有的没有外戚权臣欺凌君权的时期,他即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应辽国的要求发兵攻打上京道拔思母阻卜叛军,在辽夏两军的双重绞杀之下,轰轰烈烈的阻卜大叛乱终于被镇压,但这也是辽国的最后一次胜仗。
李察哥此后以西夏晋王之资态继续活跃在西夏朝廷之上,并在乾顺朝成为权倾一时的重臣,不过他对于夏乾顺非常忠诚,令乾顺放心的将军权交付给他的手中,贞观年间他持了西夏的军事改革,令西夏有限的恢复了部分元气,天盛二年李察哥病逝,西夏失去了最后的擎天之柱,西夏再次陷入了外戚干政的深渊。
宋江(任得敬)此后继续以宋江之名在宋朝境内浪迹江湖,发展势力。在仁多保忠垮台之后恢复了任得敬的本名,后来混入了宋朝的官场,成为西安州通判。
元德七年投降西夏,献其女给夏仁宗成为皇后,得封为都统军,随后大庆四年镇压萧达之乱立下大功得以掌握军权,贿赂晋王李察哥不断获取权利。天盛八年进位为西夏国相,在其掌权期间,不断排挤党项贵人势力而拉拢西夏汉人将领,成功令汉人势力第一次在西夏国内占据了绝对上风,其也成为远远超过没藏氏、梁氏等诸多权臣前辈的空前绝后的盖世权臣。乾佑元年,任得敬得封楚王,逼迫仁宗分国,试图将西夏一分为二,他自领兴灵富饶之地建立汉人国度,仁宗等党项人被赶入河西走廊寒苦之地,至此他与李云所言的被称为“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基本实现。但是在金国的干预下,分国最终失败,任氏家族在政变之中彻底毁灭。
刘贤妃此后继续淫乱后宫,在哲宗死后成为了着名的“元符太后”,但是很快就因为试图干涉朝政而被蔡京算计,很快太后淫乱宫闱的传言就流传到了宋徽宗的耳中,之后刘太后就诡异的自杀于宫内,一代淫后就此香消玉陨。
耶律南仙此后并没有改变成为西夏皇后的命运,贞观五年她正式嫁给李乾顺,并被册立为皇后,给李乾顺生下了太子李仁爱。但是元德七年辽为金所灭,金兵穷追辽至夏边境,乾顺权衡利弊终于出卖辽,耶律南仙与太子李仁爱忧愤而死。
(全文完)***********************************编者话:前后两年,总算是连载完毕,当初动笔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写这么长时间,但是总算是坚持下来了。早就想写一篇古代文,一直没有适题材。这个题材说起来也很难写,因为北宋中后期的党争实在是牵扯到了这个帝国从上至下的方方面面,太过错复杂,即使专门的史学家都不一定能说得清楚,我不自量力挑战这个题材,有没有写出应有的效果也不知道,不过能够按照我事先拟定的大纲坚持完毕,能够在春节前完本,我自己就已经很满意了。
开新书的话已经有了适题材,还是都市人妻,不过要休息一段时间才会动笔,暂定名字为《错欲》,敬请期待。
还是那句老话,本人并非职业写手,只是个玩票的。行文难免有矛盾疏漏的地方,各位看官多多包涵。情节如有雷同,纯属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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