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边的两个人相继吃完走了。一个同样穿着深蓝色宽服,扎着红色头巾的男服务员过来,给我们上了咖喱饭岸,然后麻利地收拾起旁边的碗筷来。
“辛苦了!”阿绿对男服务员说。
男服务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真是忙碌,”阿绿说,“艾林你也在餐馆打工吧?”
“是的,但我打工的那个餐馆很清闲。”
“除了餐馆以外,你还在别的地方打工吗?”
我点了点头:“还教小学生英语,但是课时很少。总觉得赚过来的钱不够花,所以还想再找一份兼职。”
“花这么多时间赚外快,会有时间看书吗?”
“没有时间也要看。”我说,“不过我有安排时间的超能力,一天可以过25个小时都不是问题。”
阿绿笑了,说:“这么说起来,我也有一种超能力。”
我吃了一口咖喱饭,说:“让男人变硬的能力吧?”
阿绿摇头:“这个别的女人也可以做得到。”
“你做得比较好一些。”其实我想告诉她,安井没有让我硬到生疼的程度,但是她做到了。不过我没有说,也许潜意识里觉得是因为阿绿在前,安井在后,当天晚上射过一次之后,有点不那么敏感了吧。
“好嘛好嘛。”阿绿笑嘻嘻地说,“不要再夸我了,我也知道我很厉害。”
“是什么超能力呢?”
“是一种可以看透一个人的灵魂是否孤独的能力。”阿绿答地信誓旦旦。
“那是什么?”
“很抽象吧?”阿绿玩弄着自己盘子里的咖喱鸡块,若有所思,“简单地说呢,就是当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我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灵魂是不是出窍了,或者只是再赶时髦一样地装作自己忧郁。
很神奇吧?”
“任何人都能被看出来吗?”
这时又有两个人坐过来和我们拼桌。阿绿往自己的那边挪了一挪,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任何人都能被看出来。”阿绿肯定地说。
我环顾四周,找到一个穿着蓝黑色西装和锃亮的棕色皮鞋的男生。我指着这个男生,小声问阿绿:“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嘛,一定有一个小鸟依人的女朋友。”阿绿咬了咬勺子,开始信口开河,“他每个周末都会给她的女朋友送一朵玫瑰花,每个月的情人节都会给她送毛绒玩具。小熊啦,哆啦A梦啦。她女朋友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觉得是上天的眷顾才让自己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她为他织围巾,从夏天开始,慢慢地织到冬天,然后每天都憧憬着他围上自己织的围巾的样子,最后被自己感动到哭。但是她不知道他的秘密。其实他有一个情人,是一个已婚的寂寞的人妻。每周他都买两朵玫瑰花,一朵送给女朋友,一朵送给情人。他的情人一直觉得这段不伦的感情是萍水相逢,在一开始无比享受这种偷情的快感。他们在同事的背后,熟睡的老公的眼皮底下悄悄地做爱,享受罪恶的快感。但是有一天情人看见他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样子。情人看见女朋友抱着一只皮卡丘毛绒玩具,一脸幸福的样子从面前走过。情人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走了过去。那一刻情人嫉妒了,不愿意再继续这段只有肉欲没有感情的关系。
你看,他现在坐在那里,忧心忡忡,躯壳在咖喱饭前面,但是灵魂早就已经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情人在上周刚刚和他摊牌了,在女朋友和情人之间,他要做出选择。到底是选择更了解自己欲望的成熟的女人但是放弃洁白的未来呢,还是选择一个崇拜他的傻女人但是放弃刺激的偷情呢?等到他吃完眼前的咖喱的时候,他就要做出决定了。你看,他站起来了,他背包的背影是不是让人感觉很沉重?
他要甩掉不忠的女人了,然后装作像没事的人一样去和傻傻的女朋友亲亲我我。”
末了,阿绿总结了一句:“一个彻彻底底的孤独的灵魂。”
我有点吃惊她瞎扯的能力,于是又用下巴指了一个阿绿侧后方的女生。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盘着头发,露出一个委婉的清秀的侧脸;她的脚边放着一只黑色的牛津包,脚上穿着白布鞋。
“这个嘛,是一个童年幸福,少年快乐,但在青年时不幸遇见了背叛她的男人的少女。”阿绿头看了白衣女生一眼,悄悄地说,“周围所有认识的她的人,都觉得她纯洁地像一张白纸一样。她遇到了一个比她小半岁的男孩。男孩还是个处男,喜欢看她像夏天的茉莉花一样的笑容,喜欢每天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天发生的有趣的和无趣的事情,值得和不值得憧憬的未来。他们一起约定要把初夜留到新婚夜的那天。但是只有少女自己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所有美好的构想都已经在几年前的夜晚被毁掉了。现在的她有一个男孩不知道的特殊身份,就是秘密地下SM俱乐部的女王。每周末的夜晚,她脱下白色的天使的伪装,露出自己撒旦的黑色面目。她穿着紧身胸衣,露出胸脯,把来俱乐部的M男们绑起来,用皮鞭抽他们,用六英寸的高跟鞋踩他们的脚趾和屁眼,听他们发出痛苦和快乐的叫喊声。虽然在地下俱乐部里她赫赫有名,但是她并不轻易和客人发生关系。当白天来临的时候,她重新披上白色的伪装,心中的邪恶和阴暗又躲到影子里去。
她去和男孩约会,牵着手在马路上闲逛。迎面走来一个她的客户。她登时紧张了。
她的手心出汗,觉得每一步都是煎熬。但是客户并没有认出她,和她擦身而过,走了过去。她叹气,觉得庆幸,但忽然又有点失落。男孩吻她,问她怎么了。她告诉他,没什么,只是女人每个月的生理周期罢了。一个矛盾的复杂的孤独女王。”
我看到旁边的两个人似乎也被阿绿的天方夜谭所吸引,不住地望这边偷偷瞄。
“我呢?”我指了指自己。
“你?”
“你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孤独吗?”
阿绿的小拇指沾上了点咖喱酱。她抬起手,把咖喱舔掉,对我做了个魅惑的表情。我想起了情侣酒店里我们做的好事,以及与安井只有一墙之隔的刺激感。
“你背着我去和我的女朋友偷情,不光是个孤独鬼,还是个自私鬼和负心鬼,我要你好好交代你和舞子到底做了什么。每一个细节我都要听,你都要给我讲清楚!”
阿绿虽然语气严厉,但是表情却仍然带笑意,仿佛还在享受这种暧昧的三角关系。
“所以,有人是不孤独的吗?”我问“没有,没有人可以逃脱。”
“可是这并不能算是一种超能力吧?”
“那我还有第二种超能力。就是让认为我没有超能力的人相信我有超能力。”
“这是悖论吗?”
“不,”阿绿认真地说,“这是超能力。”
我们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着。阿绿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机,说:“呐,得走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课了。”
“什么课?”
“政治传播学,你有选这门吗?”
我摇了摇头,说:“之前我听说这门课挂科率很高,指导卷也每年都在变,所以没有选。”
“消息可靠吗?”
“去年挂掉的学长那里打听来的,应该可靠吧。”
“这可怎么办呢?”阿绿叹了口气,愁得眉毛变成了八字形,看起来滑稽而且可爱。
“听天由命吧。”
“你慢慢吃完吧,我得先走了。”阿绿掏出钱放在了桌子上。
“这顿我请好了。”我说。
“那可不行,我们要民平分。”阿绿说,“对了,今晚有夏祭烟火,能带我一起去看吗,艾林?”
“今年这么早?”
“可不是嘛,北比较早一些。”阿绿笑,“我们和你们这些中央的富家子画风不一样嘛!”
“我不是住在中央,”我说,“我是属于千代田……”
“随便啦!”阿绿挥挥手。
“晚上着装有什么要求吗?”
“完全没有。”阿绿背包起身,说,“我七点半去接你。”
我想了一下,觉得她并不顺路,就说:“不用了,我自己坐新干线过去。”
“你知道北桥绿地公园吗?”
我又摇了摇头。
阿绿从自己的包中掏出笔,抓过我的手,在我的掌心开始画地图,又一次画得我心痒痒。但这一次她太匆忙了,画得太快,到最后自己反而放弃了,胡乱拿笔涂了几下,宣告指路失败。
“你来我家吧。”阿绿说,“我们一起过去。不是很远。”
我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行程计划。
“烟火要一直到很晚。你想留在我家过夜吗?”阿绿顿了顿,咬了咬下嘴唇,似乎充满了期待,补充了一句,“如果嫌去太晚的话。”
我应该说不想吗?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说。
“那你记得带换洗的衣服来。”说完,阿绿俯下身,娴熟地吻了一下我的脸颊。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转身离开,似乎又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好像是在向那个勤勤恳恳分发菜单的女服务员道谢。旁边的一个戴着半框眼镜的男生忽然凑过来,用敬语问我:“阁下请问,刚才这个女孩是林檎由希吗?”
“不是。”
“打扰了。”他对我说完,若有所思,头对他对面的同伴说,“我就说了不是嘛,怎么可能。”
“可是的确长得很像,声音也很像。”他的同伴,一个瘦小的衬衫男生说。
“真的不是吗?”半框眼镜又头向我求证。
“不是!”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到是安井发过来的信息,上面写着:“今晚书屋小聚餐,张君你能来吗?”
看起来事情似乎变得有点麻烦了。我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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