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风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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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落雪】第五章:动蕩(2/2)

    慕容芷晴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想来芷晴是没见过轩儿小时模样,不然怕是也不会有此怨念。”

    老夫人突然换了话题,忆般歎道。

    慕容芷晴有些意外的望着她轻声问道:“祖母此话何解?”

    老夫人摇了摇头不言语,她似乎说话总喜欢说一半,又道:“我知芷晴心思,不过芷晴可知白家景奚何人?”

    慕容芷晴神情一肃,由衷讚道:“白老国公戎马一生,为人刚正,是真英雄。”

    老夫人笑了,笑的骄傲又似有悲慼:“所以老身守了半生的寡。”

    芷晴闻言一怔,她非愚钝女子,听出了话中几分意味,低头若有所思。

    老夫人见她如此模样,眼中露出些欣慰,突然起身道:“随我来。”

    “祖母去哪儿?”

    慕容芷晴被打断思绪,下意识的问道。

    “孟家。”

    老夫人挺直了脊樑,声音变得低沉了些。

    “为何不让……夫君陪祖母一同去?”

    慕容芷晴好奇问道,跟上了老人步子。

    春日中的年迈妇人一身宫装飘蕩,抬手撩了撩耳鬓落下的银丝,边走边随意说道:“要是让他见了老身骂街的样儿,以后在宝贝孙儿面前还如何拉的下脸?”

    慕容芷晴愣了愣,玉手突然掩上小嘴,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望着身前的老人背影只觉亲近了不少……这位祖母还真有些可爱呢。

    ……白家的老夫人牵着新入白家的少夫人走进了孟家府门。

    场面看上去倒是有些奇异,如此事件,偌大的晋国公府来了两位妇人,而更奇异的是,作为锦州大家孟家的老家孟元寿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揉了揉眉心,暗道一声『是祸躲不过』,孟元寿摆出了一幅笑脸道:“月沁姐……这位是芷晴吧,弘轩小子真是好福气。”

    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谄媚。

    “见过孟爷爷。”

    慕容芷晴礼貌的朝这位小老头见礼,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夫人,心中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

    老夫人瞥了孟元寿一眼,自顾自的拉着芷晴坐下,淡淡开口:“当不起孟家一声『姐』,景奚不在了,白家人少势微,当真是只能任人拿捏。”

    孟老爷子吩咐下人上茶,陪坐在一旁,苦笑道:“月沁姐这话说的,谁敢拿捏到您身上,元寿还不拼了这把骨头给您消气?”

    老夫人露出一脸幽怨表情,歎道:“可是有人在白家头顶上挂刀子啊。”

    她觉得弘轩那句『挂刀子』倒是说的贴切,而芷晴则是俏脸抽了抽,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待他答,老夫人突然目露厉色,沉声道:“孟元寿,你当真要与老身打哑谜么?”

    声音不大,但刚好来上茶的下人确是手中一颤,有几滴茶汤蕩出,连着一旁忍笑的芷晴也被惊了一下。

    孟元寿收起了谄媚笑容,苦着脸道:“大姐,你知我已不管家事。”

    “哼哼!”

    老夫人冷笑道:“你还真是越活越去了,怎的现在敢做都不敢当了?”

    “……”

    孟家老人沉默了片刻,平静开口:“此事并非没有机会,只要白家点头。”

    说着看了眼一旁的慕容芷晴,“还有青州慕容家之力。”

    老夫人也收起了脸色道:“你认为我白家会反?”

    “不会。”

    孟元寿肯定的答道,“所以才出此下策。”

    “还真是下策啊……”

    老夫人感歎,“你们觉得如此离间白家与皇帝,白家就一定会与你们站在一起?孟元寿,别人不了解,道我白家是墙头草,你还不知道当年白家为何从了博延那条龙?”

    孟元寿摇了摇头道:“愿意一搏。”

    “手法太不地道,有伤天和。”

    老夫人起身道,“你们是盘算着即便白家没应了你们的要求,此时也无力帮皇帝攻甯州吧。”

    孟元寿眼神颤了颤,没有言语。

    “无趣,孟老头你到老也不像个男人,丫头,了罢。”

    白家老夫人说着朝门外走去,口中说道:“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活明白,劝你现在收手,念在旧情,老身还能保你孟家不断了根。”

    孟元寿没有相送,低着头似在苦苦挣扎。

    慕容芷晴起身相随,眼中闪着敬佩的光彩。

    眼前的年老妇人背影不显挺拔,身姿却是绰约端正。

    缓行于前,衣袍摇曳,如戏中青衣。

    弘轩提着一盅黄酒朝锦华城郊走去,老爷子好烈酒,但他每次去见老爷子都提的黄酒,对着老爷子的不满只是理直气壮的说道『怕师傅您老人家早去了』。

    或许是小时候一老一少打打闹闹惯了,长大后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弘轩唯独与这黄老头不对付,有时黄玉石来府上讨酒被老夫人赶出去的时候,弘轩便会拿着笤帚帮下人省些力气,而黄老头则会跑到门口对他破口大骂『小子不懂尊师重道』。

    来至城郊那座破旧的屋舍,黄老头正一手拿着书躺在一块大石上唸唸有词。

    “师傅……”,弘轩换上一脸笑容提着黄酒走了上去。

    黄老头鼻子抽了抽,不屑道:“无味啊无味,小子讨好人都不会。”

    弘轩不以为意的笑道:“哪儿能啊,师傅,徒儿这不还想多伺候您几年么?”

    黄老头撇了撇嘴,从大石上坐了起来,一把抢过黄酒,也不客气开盅便饮了一大口。

    “无故慇勤,非奸即盗!说罢,找为师何事。”

    黄老头不耐烦的说道,显然对上次弘轩拿笤帚赶自己耿耿于怀。

    “甯州乱起,锦州世家拥立,师傅可知?”

    弘轩问道。

    “哦,略有耳闻。”

    老头痛饮一口后便开始小口啜饮。

    “师傅有何看法?”

    弘轩满怀期待的问道。

    “……”

    老头开始沉思,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弘轩见他不语自然也不敢叨扰。

    良久,老头饮完一盅酒,方才开口道:“它乱任他乱,老子一旁看,能有啥看法?”

    不想这老头高深莫测半天,结果就出来了这么一句,弘轩脸色一黑,指着黄玉石鼻子骂道:“老头!你怎凭的不要脸,还我酒来。”

    黄老头将酒盅往边上一搁,重新躺会大石,懒懒道:“小混蛋,去给为师打一斤太白酿。”

    “不去!”

    弘轩在一旁坐下来闷声道。

    “为师传你破局之策。”

    老头侧过身来蛊惑道。

    弘轩瞟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破老头能有甚破局之策。”

    “休要激将,你还没吃东西为师便知你要拉什么屎。”

    黄老头亦是一脸不屑。

    一老一少大眼对小眼。

    过了半晌,弘轩开口道:“真有破局之策?”

    “有的。”

    老头很认真且肯定的道。

    弘轩立马跳起身去打酒。

    黄玉石不愧是自称『酒仙』的人儿,一斤烈酒咕咕下肚一点事儿也没有。

    “师傅……”,弘轩一脸期冀的望着老头。

    “嗯?”

    老头很是满足的哼了一声。

    “破局之策?”

    弘轩脸色不善,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局都没有,破个屁啊。”

    老头看着弘轩像看个白癡。

    “老贼,你欺我太甚!”

    弘轩气急败坏道。

    “小混蛋,欺你咋了?”

    黄老头很不满他的挑衅。

    弘轩也不言语,朝大石冲了过去,老人岿然不动,怡然不惧,于是两人很快便扭打作一团。

    若是这一幕被外人瞧去还真是会惊得不拢嘴,晋国公子何时会这般不顾形象的与一个糟老头撕扯缠斗。

    老人得意洋洋的挽了挽袖子跳上大石,弘轩则狼狈不堪的平躺在地上。

    “老头,我觉白家有危。”

    弘轩喘息着说道。

    黄玉石坐下来道:“危从何来?”

    “我闻白家拥立前朝皇帝风天翊得封晋国公,我父与当今皇帝博延、秦国公楚寒风早年便相识,前朝为官冲突颇多,后博延改朝,楚寒风开了皇城门迎新君入城,而白家则只是保持缄默。”

    弘轩开口说着自己所知,“锦州明面上是白家的锦州,如今出事,怕是白家即便无心参与也会落得皇帝更加反感,到时落井下石者怕是不少。”

    “小子……”

    黄老头笑吟吟的看着他,“你真以为白家是保持中立?”

    弘轩看着他静候下文。

    “当年的白家,不动便是帮了博延大忙。”

    黄老头说道,“不然你以为皇帝登基后,你父白宣之还能保那三公实位?”

    弘轩沉思片刻道:“即便如此,出了这事儿白家也不会好过。”

    老头吧嗒了下嘴道:“所以宣之小子怕是要留在边关了。”

    弘轩心中一惊,面露忧色。

    又听老头道:“不过以宣之小子的能耐,倒也没啥危险。你当真以为皇帝跟你一样是白癡吗?那会看不出来此次锦州之事与白家无关?博延皇帝只是借事敲打白家而已。”

    “敲打?”

    弘轩不解,本就单薄的白家有什么好敲打的。

    “帝王权术罢了,你与慕容家的婚事许是引了皇帝的不满,皇帝欲征北蛮,便要依赖白家。而自古为君者都希望自己所依之人能作一匹孤狼,不结党便不会有威胁。而白家与慕容家两家国公联姻,皇帝自然要敲打平衡一番。所以,宣之若是守住了永平关,皇帝平了甯州之乱自然就无事了,若是边关也出了事,那白家还是真是不会好过,至于唐国公慕容家那边,想来也会受些牵连吧。”

    “那我该如何做?”

    弘轩问道,他不太喜欢老头说的那些弯弯绕绕老头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与你扯不上多大关係,月沁妹子想来已经去了孟家,宣之小子那边也自会处理好,小子你做不了什么。”

    弘轩皱了皱眉,老头说话还真是伤人,这种感觉很不好。

    黄老头见他脸色不好,笑道:“小子别不服气,大人家的事还不需你来操心,你是白家的根儿,早晚白家要靠你撑起来,所以在那之前你得长得壮实些。”

    弘轩闻他言语,突然想到老夫人的话,问道:“今日见了祖母,听了几句教会,想来是我那中庸之道走偏了,但她老人家没说明,让我来问你。”

    黄老头看了看他点头道:“确实偏了。”

    说着又摇了摇头,唉声歎气,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弘轩见之大怒,指着老头鼻子道:“老头,都道为人师长如作指路明灯,你这样如何为人师?”

    老头一幅看傻子的样子看着他,理直气壮道:“道是自己的道,老子给你指明了还是你的道?”

    “……”

    弘轩语塞,收了脸色问道:“祖母说『庸』与『中庸』一字之差,云泥之别,我太过执于『庸』字,何解?”

    老头拿起酒壶欲饮,发现内裏无酒,又气馁的放了下来道:“你傻呀?月沁妹子都说的如此明白了,『中庸』之道为何要多个『中』字?你好好想想自己这几年为人处世,有意为庸,便非中庸。收你这徒还真是给老子丢脸,没点儿悟性。”

    弘轩没有理会他的挖苦讽刺,心中似有明悟,今儿老夫人说时自己便隐约觉着似要抓住什么,如今被黄老头点明,仔细想想确是这个道理,『中』『庸』二字,想来以『中』为人,以『庸』处事,『中』才是重点。

    想明此处,心中两个结皆被解开,弘轩豁然开朗,朝老头摆了摆手笑道:“老头,了。”

    “小子再帮为师打些酒去。”

    黄老头提出要求。

    “师傅,不是徒儿说你,老人家还是经常活动活动,不然来年怕是只得清明相见了。”

    弘轩头一幅认真说教的模样。

    “臭小子,老子废了好大一番口舌,你却过河拆桥?”

    老头跳脚大骂。

    弘轩看着他,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老头见有戏,作出一脸苦涩哀求状。

    却不料过了半晌,弘轩突然说道:“老头,徒儿帮你找个媳妇儿吧?就当孝敬您这些年教养之恩,这不就不怕没人给您打酒了?”

    老头指着弘轩,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弘轩心中一乐,身摆了摆手,朝院外走去。

    “小子,值此时机,不若出去走走。读书行路,书读够了便该行路了。”

    身后传来老头懒洋洋的声音。

    弘轩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也不管老头是否看到,继续朝锦华城走去。

    “决定了?”

    老夫人凝视着自己的孙儿问道,手中捏着两封书信,其中一封是白宣之传的家书,果如黄老头所料,是立了死守边关的命。

    老夫人歎了口气道:“老身妇道人家便不作什么意了,轩儿决定便去做吧”

    说着看了眼另一封书信,稍显担忧道:“芷晴丫头那边,老身帮你去说?”

    “不劳祖母,孩儿自己去便是。”

    弘轩摇了摇头道。

    “好罢。”

    老夫人点了点头,将那封书信还给弘轩,上书两大字休书。

    来到自己院中,见了三位小娘,慕容芷晴正在吩咐下人将新置的料子送去裁剪,而语瑶与月儿则凑在一块儿莺莺燕燕的不知说着什么。

    待下人离去,弘轩叫住了慕容芷晴,然后对两名小俏婢道:“月儿、语瑶,你们先去后院。”

    月儿乖巧的应了一声,语瑶则站在原地好奇的望着他道:“做什么哦?为何要我们去后院?”

    弘轩笑了笑伸手去揉她脑袋道:“你先去,头告诉你。”

    小丫头明显早便养成了防备他的好习惯,他一伸手,她便闪开,转头朝弘轩做了个鬼脸,拉着月儿朝后院跑去。

    待两女走远,慕容芷晴有些警惕的看着弘轩,脸色清淡道:“夫君找芷晴何事,还需避开她们?”

    弘轩伸手入怀,将书信交于她。

    “……!”

    封面两个大字入眼,字具神形,煞是好看,慕容芷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望着他。

    弘轩倒是平静,静候不语。

    “你要休了芷晴?”

    慕容芷晴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而后转为冷冽,沉着声音道:“因为芷晴对你冷脸相待?因为芷晴不似平常人家对你温婉恭顺?因为芷晴不肯与你同房行那龌龊事?”

    一连三问,语中满是嘲讽与失望。

    弘轩依旧不语,似是不知如何答。

    慕容芷晴猛地将手中信封向他砸去,但没甚重量的信纸到了半空便飘落下去。

    “你将芷晴视作什么人了?!”

    声音压得低沉,但却似厉吼,慕容芷晴死死的盯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弘轩笑了,笑的有些促狭。

    弯腰拾起那封『休书』,弘轩突然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这似乎算是他们第一次身体的接触,芷晴身子微微一颤,欲要退缩,但最后还是倔强的没有动作,与那张带着可恨笑意的眼睛对视。

    “我知娘子心思了……”

    弘轩说着,语调温柔。

    芷晴转开了眼神,冷冷哼了一声。

    弘轩继续说道:“若是真要休了娘子,这封书便非由我交予你,而是祖母派人递至唐国公府了。”

    芷晴娥眉轻皱,待他解释,心道『若是以此等事作弄玩闹,那便太教人生气了』。

    弘轩望着她好看的俏脸突然道:“娘子貌美性感,善良聪颖,弘轩怎捨得放过娘子?”

    话儿有些露骨,芷晴乍听下竟有些心慌,脸儿不由有些发热,但还是强作镇定冷硬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弘轩收起了玩笑郑重道:“如今时局动荡,白家隐患颇多,情况不甚明朗,或相安无事,或有险难。前日与师傅相谈,我欲独自出外游曆,待事了平静再归来。写『休书』一封予你,若它日白家受难也不至牵连了唐国公。”

    说着放开了她的肩,将手中『休书』又递了过去。

    慕容芷晴没有伸手接过,狠狠盯着他道:“芷晴嫁作白家妇,便是白家人,你若如此,便是在辱我。”

    弘轩对她的兇恶神态毫不在意,拉起她一只手,将信封塞入她手中,轻声道:“我将它交予娘子,用与不用在你,你我早非孩童,若真有那日,为了些所谓『名节』累家人受难,孰轻孰重娘子自作考虑。”

    芷晴闻他话语神色突然放软,攥着信封不再言语。

    弘轩满意的笑了笑,突然伸手为她抹去眼角淡淡的湿痕,温柔道:“想来锦州不会太安定,你与月儿先青州,待此间事了,我便来接你们。”

    芷晴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与你一同去。”

    弘轩摇了摇头道:“我只能一人。”

    “我要去!”

    芷晴倔强的坚持道。

    弘轩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与人推搡纠缠,加之这几日心中本就有些压抑,脸沉声道:“去,听话!”

    “哦……”

    芷晴出奇的没表露强硬,只是低着头应了一声。

    弘轩好奇的看着她低头的模样,如此柔软姿态他倒是从未在她身上见过,轻声解释道:“我非游山玩水,既是游曆,便是修行道,哪有拖家带口的理儿?”

    “嗯。”

    慕容芷晴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道:“何日动身?”

    “明日。”

    弘轩答道。

    “我让月儿为你收拾行装。”

    慕容芷晴未再多语,说着朝后院走去。

    春风微拂,轻抚在这位白家少夫人脸上,慕容芷晴心中突然生了些感触。

    英勇果敢,心存大义或为英雄;才高志远,勤奋戮力或为能人;沉稳中正、予人所托是为丈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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